M在會議室見到我時表情十分尷尬，肢體語言很不協調，想要站起來又馬上坐了下來，有點不知所措。
其實M在兩三年前已經是我的客戶。當時她來辦離婚，是協議離婚，雙方同意簽字，所有離婚條件都談妥。我還記得，M爲了避免前夫以後拖欠贍養費，要求前夫一次性支付二十萬給她作爲孩子的伙食、醫療和教育費用以及她的贍養費。前夫答應她的要求，在上庭前給了她一張二十萬的支票，但作爲對換條件，M不得再向前夫提出任何金錢上的要求，從此一刀兩斷，兩不相欠。
“找我有什麽事嗎？” 我問M。
“我好像遇上麻煩了。需要你的幫忙。” M從厚厚的文件夾裏抽出一份幾頁的文件。
“這是什麽？” 我從M手中接過那份文件。文件是第一頁寫著Investment Agreement（投資協議書）。
“我好像被騙了。” M的眉頭鄒了起來。
約一年前，M透過一個好朋友認識了Sam和Mike（非真實名字）。據説Sam 和Mike 是成功的商人，主要業務是從事農作物進出口。Sam 和 Mike 告訴M，他們計劃在森美蘭的某個小農村發展一片約十多英畝的農業地，種植辣椒、玉蜀黍、火龍果和其他水果。這項計劃需要龐大的資金，所以Sam和Mike打算衆籌，招募投資商。M就是其中一個投資商。
“這是他們做的計劃書。” M又從文件夾裏抽出兩頁紙交給我。這是哪門子的計劃書？兩頁用Excel做出來的圖表，而且非常粗劣，很不專業，沒有文字敘述，只有密密麻麻的數字。
“這是計劃書？” 我好奇地問。
“對，他們拿了這個給我看。說這是他們之前計劃的收益，每個月有差不多3巴仙回酬，一年就有三十六巴仙。你看這裏。” M用食指指著其中一欄數字。一堆我看不懂的數字。
“除了這張紙，他們有給你其他文件比如説他們公司的audited account來證明他們公司過去的業績表現嗎？” 我問。
“沒有哦，就是這張而已。” 一張沒有letterhead，沒有簽名，沒有公司蓋章，也不知道是誰準備，只有數字的A4紙。
我無語。
M翻開第二頁，繼續説：“這是這項投資的estimated投資回報率。你看這裏。清楚寫著投資的第一年沒有錢分，第二年開始每個月有三巴仙到六巴仙的回報。” 我仔細看了一下，又是一張不知道誰準備，沒有letterhead，沒有簽名，沒有蓋章，只有數目字，連文字都沒幾個的A4紙。
“這個每月三趴到六趴的回報率，他們是凴什麽計算出來的？” 我有點累了。
“他們說是按照過去的經驗，現在的行情，還有這計劃的土地耕種面積等等計算出來的。” M嘗試解釋，但一點説服力都沒有。
我冒冷汗。
“所以你投資了？” 我立刻察覺我問了廢話。M的眼睛瞄了那份投資協議書一眼。我拿起投資協議書，開始翻閲。
我的天呀！這是什麽投資協議書？只有五頁紙。從内容和格式來判斷，像是美國的法律文件，spelling也是美式拼音，估計是從Google下載的sample。協議書第一頁清楚寫著“投資方”是M，“被投資方”則是一個partnership。
“你跟partnership簽合約？這partnership是誰的？” 我憋著呼吸。
M從文件夾裏抽出一份SSM search。Search裏有注明兩個合夥人的名字，身份證號碼和地址。
“這兩個合夥人就是Sam和Mike嗎？” 我心臟不能再承受任何驚嚇了。
“我也不知道。我不知道Sam和Mike的全名。他們沒有給我身份證。也從來沒有透露真實名字。我只是知道他們叫Sam和Mike。他們是不是這partnership的合夥人，我真的不知道。” M差不多要哭了。我差不多要暈了。
我繼續讀協議書。翻開第二頁時，我差點中風。縂投資額三十萬？！
“你投資三十萬？！都付了？！” 我大聲喊。M 點頭。
我閉上雙眼不是因爲愛演，是今早我忘了打坐。
“你去哪裏找三十萬？” 我真的有點害怕了。
“前夫給的那二十萬，再加上我的儲蓄。” M低聲說。
“你前夫給的那二十萬不是應該放在定期存款的嗎？直到孩子讀書或生病要用到才拿出來，不是嗎？” 我喊了。
“我看定期的利息那麽低，又看到這個投資計劃醬好，回報率醬高，朋友也有投資，我就把定期拿出來投資。我也沒有想太多。” M 哭了。
我也哭了。原來要騙到三十萬，只需要兩頁Excel spreadsheet。
“森美蘭的那片地，你也沒去看過吧？” 我幾乎投降了。
M搖頭。眼淚不停落下。
“你知道這整份協議書都沒有提到那片地嗎？地理位置、地址、地契號碼什麽的，都沒寫在裏面。他們打算在哪裏種辣椒我都不知道。”
“説真的，我沒有讀。我只是聼他們解釋，然後就簽了。過後他們就要求我按合約的條款，打錢給他們。我分三次打進去。” M繼續猛抽紙巾。
我翻到協議書的最後一頁，問M說：“這是誰代表partnership簽名？”
M搖頭。連誰的簽名都不知道。
“你怎麽知道自己被騙的？” 我問。
“我也不知道的。因爲說好第一年沒有分錢，而且他們有給我一份stamp了的agreement，我以爲有保障，就沒有懷疑什麽，只是乖乖地等。上個月，我的朋友突然告訴我說她找不到Sam和Mike，我就緊張了。我嘗試打給他們，打不通。Whatsapp也沒回。我才發現可能被騙了。”
我望著天花板，口才再好也一時説不出話。（背景音樂：翁立友的《我問天》）
續集 >>> 风继续吹
